第9节 |
责任编辑:林子
日期:2005/9/28 10:54:41 浏览:1559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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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这以后,他梦见那道长长的黄色海滩,看见第一头狮子在傍晚时分来到海滩上,接着其他狮子也来了,于是他把下巴搁在船头的木板上,船抛下了锚停泊在那里,晚风吹向海面,他等着看有没有更多的狮子来,感到很快乐。
月亮升起有好久了,可他只顾睡着,鱼平稳地向前拖着,船驶进云彩的峡谷里。
他的右拳猛的朝他的脸撞去,钓索火辣辣地从他右手里溜出去,他惊醒过来了。他的左手失去了知觉,他就用右手拚命拉住了钓索,但它还是一个劲儿地朝外溜。他的左手终于抓住了钓索,他仰着身子把钓索朝后拉,这一来钓索火辣辣地勒着他的背脊和左手,这左手承受了全部的拉力,给勒得好痛。他回头望望那些钓索卷儿,它们正在滑溜地放出钓索。正在这当儿,鱼跳起来了,使海面大大地迸裂开来,然后沉重地掉下去。接着它跳了一次又一次,船走得很快,然而钓索依旧飞也似地向外溜,老人把它拉紧到就快绷断的程度,他一次次把它拉紧到就快绷断的程度。他被拉得紧靠在船头上,脸庞贴在那爿切下的鲯鳅肉上,他没法动弹。我们等着的事儿发生啦,他想。我们来对付它吧。
让它为了拖钓索付出代价吧,他想。让它为了这个付出代价吧。
他看不见鱼的跳跃,只听得见海面的迸裂声,和鱼掉下时沉重的水花飞溅声。飞快地朝外溜的钓索把他的手勒得好痛,但是他一直知道这事迟早会发生,就设法让钓索勒在起老茧的部位,不让它滑到掌心或者勒在手指头上。
如果那孩子在这儿,他会用水打湿这些钓索卷儿,他想。是啊。如果孩子在这儿。如果孩子在这儿。
钓索朝外溜着,溜着,溜着,不过这时越来越慢了,他正在让鱼每拖走一英寸都得付出代价。现在他从木船板上抬起头来,不再贴在那爿被他脸颊压烂的鱼肉上了。然后他跪着,然后慢慢儿站起身来。他正在放出钓索,然而越来越慢了。他把身子慢慢挪到可以用脚碰到那一卷卷他看不见的钓索的地方。钓索还有很多,现在这鱼不得不在水里拖着这许多摩擦力大的新钓索了。
是啊,他想。到这时它已经跳了不止十二次,把沿着背脊的那些液囊装满了空气,所以没法沉到深水中,在那儿死去,使我没法把它捞上来。它不久就会转起圈子来,那时我一定想法对付它。不知道它怎么会这么突然地跳起来的。敢情饥饿使它不顾死活了,还是在夜间被什么东西吓着了?也许它突然感到害怕了。不过它是一条那样沉着、健壮的鱼,似乎是毫无畏惧而信心十足的。这很奇怪。
“你最好自己也毫无畏惧而信心十足,老家伙,"他说。
“你又把它拖住了,可是你没法收回钓索。不过它马上就得打转了。”
老人这时用他的左手和肩膀拽住了它,弯下身去,用右手舀水洗掉粘在脸上的压烂的鲯鳅肉。他怕这肉会使他恶心,弄得他呕吐,丧失力气。擦干净了脸,他把右手在船舷外的水里洗洗,然后让它泡在这盐水里,一面注视着日出前的第一线曙光。它几乎是朝正东方走的,他想。这表明它疲乏了,随着潮流走。它马上就得打转了。那时我们才真正开始干啦。等他觉得把右手在水里泡的时间够长了,他把它拿出水来,朝它瞧着。
“情况不坏,"他说。“疼痛对一条汉子来说,算不上什么。”
他小心地攥着钓索,使它不致嵌进新勒破的任何一道伤痕,把身子挪到小船的另一边,这样他能把左手伸进海里。
“你这没用的东西,总算干得还不坏,"他对他的左手说。
“可是曾经有一会儿,我得不到你的帮助。”
为什么我不生下来就有两只好手呢?他想。也许是我自己的过错,没有好好儿训练这只手。可是天知道它曾有过够多的学习机会。然而它今天夜里干得还不错,仅仅抽了一回筋。要是它再抽筋,就让这钓索把它勒断吧。
他想到这里,明白自己的头脑不怎么清醒了,他想起应该再吃一点鲯鳅。可是我不能,他对自己说。情愿头昏目眩,也不能因恶心欲吐而丧失力气。我还知道吃了胃里也搁不住,因为我的脸曾经压在它上面。我要把它留下以防万一,直到它腐臭了为止。不过要想靠营养来增强力气,如今已经太晚了。你真蠢,他对自己说。把另外那条飞鱼吃了吧。
它就在那儿,已经洗干净,就可以吃了,他就用左手把它捡起,吃起来,细细咀嚼着鱼骨,从头到尾全都吃了。
它几乎比什么鱼都更富有营养,他想。至少能给我所需要的那种力气。我如今已经做到了我能做到的一切,他想。让这鱼打起转来,就来交锋吧。
自从他出海以来,这是第三次出太阳,这时鱼打起转来了。
他根据钓索的斜度还看不出鱼在打转。这为时尚早。他仅仅感觉到钓索上的拉力微微减少了一些,就开始用右手轻轻朝里拉。钓索象往常那样绷紧了,可是拉到快迸断的当儿,却渐渐可以回收了。他把钓索从肩膀和头上卸下来,动手平稳而和缓地回收钓索。他用两只手大幅度地一把把拉着,尽量使出全身和双腿的力气来拉。他一把把地拉着,两条老迈的腿儿和肩膀跟着转动。
“这圈子可真大,"他说。"它可总算在打转啦。”
跟着钓索就此收不回来了,他紧紧拉着,竟看见水珠儿在阳光里从钓索上迸出来。随后钓索开始往外溜了,老人跪下了,老大不愿地让它又渐渐回进深暗的水中。
“它正绕到圈子的对面去了,"他说。我一定要拚命拉紧,他想。拉紧了,它兜的圈子就会一次比一次小。也许一个钟点内我就能见到它。我眼下一定要稳住它,过后我一定要弄死它。
但是这鱼只顾慢慢地打着转,两小时后,老人浑身汗湿,疲乏得入骨了。不过这时圈子已经小得多了,而且根据钓索的斜度,他能看出鱼一边游一边在不断地上升。
老人看见眼前有些黑点子,已经有一个钟点了,汗水中的盐份沤着他的眼睛,沤着眼睛上方和脑门上的伤口。他不怕那些黑点子。他这么紧张地拉着钓索,出现黑点子是正常的现象。但是他已有两回感到头昏目眩,这叫他担心。
“我不能让自己垮下去,就这样死在一条鱼的手里,"他说。"既然我已经叫它这样漂亮地过来了,求天主帮助我熬下去吧。我要念一百遍《天主经》和一百遍《圣母经》。不过眼下还不能念。”
就算这些已经念过了吧,他想。我过后会念的。
就在这当儿,他觉得自己双手攥住的钓索突然给撞击、拉扯了一下。来势很猛,有一种强劲的感觉,很是沉重。
它正用它的长嘴撞击着铁丝导线,他想。这是免不了的。它不能不这样干。然而这一来也许会使它跳起来,我可是情愿它眼下继续打转的。它必须跳出水面来呼吸空气。但是每跳一次,钓钩造成的伤口就会裂得大一些,它可能把钓钩甩掉。“别跳,鱼啊,"他说。"别跳啦。”
鱼又撞击了铁丝导线好几次,它每次一甩头,老人就放出一些钓索。
我必须让它的疼痛老是在一处地方,他想。我的疼痛不要紧。我能控制。但是它的疼痛能使它发疯。
过了片刻,鱼不再撞击铁丝,又慢慢地打起转来。老人这时正不停地收进钓索。可是他又感到头晕了。他用左手舀了些海水,洒在脑袋上。然后他再洒了点,在脖颈上揉擦着。
“我没抽筋,"他说。"它马上就会冒出水来,我熬得住。你非熬下去不可。连提也别再提了吧。”
他靠着船头跪下,暂时又把钓索挎在背上。我眼下要趁它朝外兜圈子的时候歇一下,等它兜回来的时候再站起身来对付它,他这样下了决心。
他巴不得在船头上歇一下,让鱼自顾自兜一个圈子,并不回收一点钓索。但是等到钓索松动了一点,表明鱼已经转身在朝小船游回来,老人就站起身来,开始那种左右转动交替拉曳的动作,他的钓索全是这样收回来的。
我从来没有这样疲乏过,他想,而现在刮起贸易风来了。但是正好靠它来把这鱼拖回去。我多需要这风啊。
“等它下一趟朝外兜圈子的时候,我要歇一下,"他说。
“我觉得好过多了。再兜两三圈,我就能逮住它。”他的草帽被推到后脑勺上去了,他感到鱼在转身,随着钓索一扯,他在船头上一起股坐下了。
你现在忙你的吧,鱼啊,他想。你转身时我再来对付你。海浪大了不少。不过这是晴天吹的微风,他得靠它才能回去。
“我只消朝西南航行就成,"他说。"人在海上是决不会迷路的,何况这是个长长的岛屿。"①
鱼兜到第三圈,他才第一次看见它。
他起先看见的是一个黑乎乎的影子,它需要那么长的时间从船底下经过,他简直不相信它有这么长。
①指古巴这个东西向的大岛。
“不能,"他说。"它哪能这么大啊。”
但是它当真有这么大,这一圈兜到末了,它冒出水来,只有三十码远,老人看见它的尾巴露出在水面上。这尾巴比一把大镰刀的刀刃更高,是极淡的浅紫色,竖在深蓝色的海面上。它朝后倾斜着,鱼在水面下游的时候,老人看得见它庞大的身躯和周身的紫色条纹。它的脊鳍朝下耷拉着,巨大的胸鳍大张着。
这回鱼兜圈子回来时,老人看见它的眼睛和绕着它游的两条灰色的乳鱼。它们有时候依附在它身上。有时候倏地游开去。有时候会在它的阴影里自在地游着。它们每条都有三英尺多长,游得快时全身猛烈地甩动着,象鳗鱼一般。
老人这时在冒汗,但不光是因为晒了太阳,还有别的原因。鱼每回沉着、平静地拐回来时,他总收回一点钓索,所以他确信再兜上两个圈子,就能有机会把鱼叉扎进去了。
可是我必须把它拉得极近,极近,极近,他想。我千万不能扎它的脑袋。我该扎进它的心脏。
“要沉着,要有力,老头儿,"他说。
又兜了一圈,鱼的背脊露出来了,不过它离小船还是太远了一点。再兜了一圈,还是太远,但是它露出在水面上比较高些了,老人深信,再收回一些钓索,就可以把它拉到船边来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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